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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清極不知寒(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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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清極不知寒(五十四)

霍珩並沒有在人海中找到溫予, 卻並非無可奈何。

他著人暗地裏時刻跟著霍無羈。

無論他將人藏在哪裏,他遲早是要去到她身邊的。

可讓霍珩意外的是,霍無羈全程都跟在秦太傅身側, 半點都沒有要去尋溫予的意思。

霍珩心裏著急, 像小貓兒抓一樣,卻又無可奈何。

而今,朝堂的局勢方才比前兩年平穩一些,文武百官的親眷也都在場, 他是萬萬不能行差踏錯的, 一步也不能。

否則,等不到明日,他的案牘前便會堆滿彈劾的奏章。

縱然他恨不得霍無羈立刻去死, 也不能公然動他分毫。

他只能忍耐。

但他相信,終有一日,他可以不用顧及群臣的臉色, 可以肆無忌憚的執行本就屬於他的生殺予奪的權利。

到那時, 他會親手將鳳印奉給她,讓她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同時,他也會讓這世間,再沒有一個叫霍無羈的人存在。

-

從太廟出來後,霍無羈就一直心不在焉。

今年, 和往常沒什麽不同。

祭祀開始前,老師親手遞了一把香給他。

祭完霍家先祖和先帝後,他手中依舊多出三根。霍無羈知道, 那是給安平公主和詹駙馬備下的。

看著安平公主和詹駙馬的牌位, 霍無羈不得不想起方才溫予欲言又止的表情。

盡管她隨意扯了一個理由搪塞他。但他還是覺得,她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瞞著他。

甚至, 他已經隱隱猜到了一些。

但是他並沒有急於求證。

老師對他的好,他謹記於心。之所以瞞著他,應該自有他的深意。

他感興趣的事情,他會自己調查清楚。老師年齡大了,又何苦勞煩老師再為他妄費心神。

沒多大一會兒,霍無羈便隱隱嗅到了那陣專屬於溫予的清幽暗香。

她不知道,她每次出汗,這香味便愈發濃烈。

霍無羈擔心霍珩的人會循著這香味先一步找到她,正準備辭了老師去尋她。

可還不等他開口說話,餘光忽然瞥見自他身後不遠處,有幾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霍無羈並沒有聲張,收回視線,調整好步伐,故意試探了他們一番。

他若慢,那幾人也相應慢下來。

他若快,那幾人便也緊跟著快一些。

總之,無論他走快走慢,那幾個人始終和他保持著相應的距離。

霍無羈垂眸,暗暗思索。

那位...想來應該是沒有發現阿予,不然也不會派這些人對他緊追不舍。

更何況,秦未還在溫予身邊。

就算霍珩待會兒發現了阿予的行蹤,眾目睽睽之下,他應該不會當著秦家人的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如無必要,他不想讓溫予過早地出現在霍珩面前。

取舍間,霍無羈放棄了此時去尋找溫予的念頭,只默默陪在秦執年身側,偶爾與他低語幾句。

也不知是那幾個讓人太蠢,還是秦執年過於謹慎。

沒過多久,秦執年就發現了身後平白多出的那幾條尾巴。

“這幾日,可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秦執年不著痕跡地往霍無羈的方向挪了兩步,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發問。

“不曾。”霍無羈立即搖頭:“近些時日,我都在家陪著阿予。”

說後半句時,聲調莫名柔軟了幾分不說,就連面頰上都升起一抹緋色。

秦執年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側目多看了兩眼。他腦海中閃過方才和溫予見面時候的場景,下意識莞爾低笑。

“老師笑什麽?”

“郎才女貌,是為良配。”

霍無羈聽出他話裏有幾分調侃的意味,心裏依舊生出一抹甜蜜。

秦執年欣慰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囑咐道:“私下裏,你可莫要欺辱了人家,否則為師定不饒你。”

“老師且安心,我才舍不得。”

秦執年還想說些什麽,餘光又瞥到身後那幾個鬼祟的身影。

許是因為看到他們師徒二人在咬耳朵,那幾人想要湊近聽得清楚些,卻不料再次被秦執年發覺。

一時間,秦執年有些摸不準,這些人之所以這般窮追不舍,是在跟蹤他還是霍無羈。

但也只一瞬。

秦執年自認這些時日他沒有私下裏做什麽違背那位意願的事情。更何況,如今的朝堂,波譎雲詭,很是不穩。霍珩還沒有那個膽量敢公然差人跟蹤他。

那只有一種可能,那些人是沖著霍無羈來的。

霍珩向來是看不上他的,為什麽會忽然著人跟蹤他呢?

秦執年忽然想起前些時日秦未說起的,那些突然造訪秦府詢問霍無羈去向的幾個宦官。

想來,從那時起,霍珩就盯上他了吧?

可是為什麽呢?

難不成,他知曉了霍無羈的身世?

思及此,秦執年又偏過頭,看了霍無羈一眼:“這段時日,你當真沒有闖禍?”

“當真沒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霍無羈鄭重回應,卻又抱著試探的口吻,故作不經意間發問:“老師為何這樣問?可是有人說了什麽?”

幾個不足為懼的小尾巴,霍無羈本不想驚動秦執年的。

可聽他這麽問,想來應該也是發現了的。

秦執年眉峰緊皺,低問:“身後那幾只耗子又是怎麽回事?”

霍無羈聞言,胸中劃過一絲了然,低笑一聲:“老師還是發現了。”

原本,老師本該發現不了的。

可這些蠢貨,甚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公然穿著太監服飾,堂而皇之的跟蹤他。

“聽你這意思?你一早便發現了?他們當真是沖著你來的?”秦執年眉心皺的更緊了。

霍無羈沒言語,只輕輕點了點頭。

盡管秦執年有很多話都想問他,但眼下,人多眼雜,並非是說話的好時機。

“出宮後,務必到我府上一敘。”

“好。”

期間,兩人沒有再向後看一眼。同時,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對於這件事,他們師徒二人顯然有很好的默契。

同時,這讓師徒二人不約而同想起先帝還在世時的場景。

那時,也有幾只野耗子鬼鬼祟祟環伺於假山之上,試圖竊取太極殿內的信息。

時隔這麽多年,他的手段依舊沒有什麽長進。霍無羈面色如常,只眼底閃過一抹譏誚。

那幾只野耗子將霍無羈一直跟在秦執年身後,卻遲遲沒有要動身去尋人的舉動,盡數報給了霍珩。

霍珩吩咐他們繼續盯著的同時,又另外派了一隊人在人群中尋訪秦家兄妹的蹤跡。

並且吩咐他們,一旦有女子和他們兄妹二人親近,便要立刻報上來。

他們在人群中穿行了許久,終於在末尾處尋到了秦家兄妹。

可他們跟了一路,都不見有女子靠近秦家兄妹。倒是有一位和貴妃娘娘生的極為相似的俊俏公子,與秦家兄妹異常親近。

不得已,領頭的那位只得將這一消息盡數報告給霍珩。

可霍珩心系溫予,又如何聽得進去秦央和不知名公子的風月之事。故而,不等下人將那位公子的容貌悉數描述,霍珩不耐煩擺擺手,遣退了宮人,命他們繼續在人群中尋找。

故而,一直到太和殿,也沒能尋到溫予的蹤跡。

-

按照以往,大典過後,霍珩是不會直接來太和殿的。

他會先回寢宮,更換繁瑣宮服,小憩片刻,待宮宴準備齊全後,姍姍來遲。

可今年卻不一樣。他直接差儀仗將他擡到了太和殿。

霍珩一早便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殿內的一應物品是他差人一早就備好的,就連宴席的座位,他都花了一番心思。

往年,只能排在中後排的霍無羈破天荒的被安排在了前排,僅位於秦太傅及親眷之後。

霍珩之所以如此,就是為了將霍無羈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除了霍無羈,溫予便只和秦家兄妹相熟。而他端坐於高位,縱霍無羈再如何將她藏匿,也逃不開他的眼睛。

霍珩撚著手上的玉扳指,看著不遠處的那兩張長案,眸光如晦。

宮中的一眾妃嬪見皇上直接來了太和殿,她們也不好各自回宮中休息。平日裏,皇上大多宿在毓貴妃殿中。別說爭寵了,就連見面,也是極為難得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面聖,她們又如何能錯過。故而,一眾妃嬪爭先恐後來了太和殿。

皇上今日穿著甚為華麗,頭頂十二串玉旒冕冠,身著冕服,上衣呈玄,下裳為朱,內裏明黃,腰配龍紋玉帶,好不矜貴。

俗語有雲,人靠衣裳馬靠鞍。縱他五官平平,配上這等華貴服衫,竟也看出幾分倜儻之意。

妃嬪們依次由宮人引入座次。

宮中一眾妃嬪,皆是上好顏色。縱是已經去了勢的宮宦,也忍不住好奇,偷偷瞄了好幾眼。

可偏偏,無論那幾朵嬌花如何暗送秋波,端坐在高位的那位君王楞是一個眼神都沒給她們,反而垂首把玩手上的玉扳指。

-

不多時,皇親貴胄們緊跟著入了殿。

她們往年也都參加這宮宴的,只那時,皇上永遠是姍姍來遲的那一位。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一言不發坐於高位。

原本言笑晏晏的一眾官眷,眸光觸到霍珩的一剎那,硬生生止了聲,誠惶誠恐走上前去,朝那人拜了一拜。

盡管霍珩已經說了,不拘俗禮,亦可當他不存在。

可官眷們的臉上,依舊是沒了笑意,生怕一個不小心,拂怒聖意,進而丟了這潑天的富貴。

偌大一個人,又如何能當做不存在。

故而,一時間,殿內殿外,不同風景。

殿內,寂涼闃靜,人心惶惶。

殿外,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可一旦踏入太和殿的門檻,無論是誰,臉上的笑意都會僵持一瞬,隨意揚起一抹冠冕堂皇的佯笑,款款行至太和殿中央,恭敬屈膝,沖那人行禮。

而霍珩,每每都是等人行完了禮,在客客氣氣同人說一句不必拘禮。

實際上,他才是最為享受的那個人。但凡有人行禮時不恭敬,當即,他的臉色便耷拉下來。

殿內的這些人,大半都是經歷過歲月磨搓的,誰又看不出他的心思。

只是礙於皇家顏面,無人敢明說罷了。

是以,殿內氣氛一時詭異至極。

直到文武百官三三兩兩入殿,氣氛才稍稍緩和一些。

霍珩一直端坐在案前,聚精會神地盯著每一個踏入太和殿的人。

熟悉的,陌生的,卻獨獨沒有他想見的那一個。

直到秦執年和霍無羈先後入殿,他才收回散落在旁人身上的目光。

他尚且不敢在老師面前曝露什麽,生怕他看出什麽端倪。

但他看向霍無羈時,卻壓不住眸中的暴戾。

雖一閃而過,卻還是堂下的師徒二人精準捕捉。

霍無羈之所以如此關註,是因為溫予。

而秦執年自收到了祁放將軍的信箋後,便一直憂心北疆的軍情。

原本,他的註意力也不在霍珩身上的,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摳群幺汙兒二漆霧二八一可他發現了那幾只又蠢又笨的野耗子,便不得不提前防備著。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精準捕捉到那抹殺機。

也是這個時候,秦執年恍然意識到,他...竟是對霍無羈動了殺機。

若非...他真的知曉了霍無羈的身世?

不然又何至於此?

秦執年默默垂首,眼中卻是一片涼薄。

同時,他心生忽然生出了一個極為荒唐的念頭。

他好像有點後悔了。

不,他應該是早就後悔了。

如果當年先帝力排眾議準備立霍無羈為皇儲的時候,他不是站在霍無羈的角度,而是以萬民、以社稷為重,那朝堂會不會是另一種景象了?

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

這一切的後果,亦有他的推波助瀾。

如果不是他力勸先帝,那此時坐在高位的是,便是身邊這位了。

秦執年餘光下意識落在身側這位斂然自若的人身上。

他不能讓霍珩傷害到他。

如今他已然是霍家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他無論如何都要保下來。

他答應過先帝,要護他周全的。

但秦執年的心裏,還有另外一個聲音。

其實,不僅僅是為了先帝,也為了他自己。

自尋回霍無羈後,他日日教導,已然把他當成了自己另一個兒子。

他斷然不能接受霍無羈被人戕害至死。

故而,無論怎樣,他一定要護下他。

秦執年重新擡起頭,三人的視線匯聚在一處,心思各異。

兩道從容不破的視線探來,霍珩又有些心虛,生怕對面那兩人看穿他的心思。

盡管,他並不承認自己心虛。

但最終,依舊是他承受不住,佯笑一聲,挪開了視線。

秦執年和霍無羈二人同時朝他行了禮,霍珩正準備說些什麽,忽然傳來三聲悠遠的鐘聲。

聽到鐘聲的一瞬間,殿內的一幹人等幾乎同時向門口的方向望去。

包括霍珩。

是鐘樓傳來的。

已至午時。

再回過神時,堂下已無秦執年和霍無羈的身影。他們趁著眾人不註意,已經由宮人引著坐到了位子上。

霍珩掃了一眼,臉上的和煦卻是再也裝不下去。

他都還沒有讓他們平身,他們怎麽敢落座的!

老師也便罷了。

可霍無羈他怎麽敢...藐視君威。

秦執年落座後,看著自己和霍無羈相鄰的兩張幾案,心中詫異:難不成...是他想錯了?

往年宮宴的座次,他們兩人並沒有緊鄰著。

不對,不對。

事出反常,他必定是有所圖謀。

秦執年壓下心中的不快,顧不得和旁人寒暄,自顧斟了一杯酒,一邊喝,一邊觀察霍珩的反應。

坐在何處,霍無羈是從來都不在意的。

先帝在時,他也經常隨老師一道陪侍禦前,惹得不少人艷羨。

只那時,他以為他憑借的是老師的光。

現在才想明白,那只是先帝與老師的托詞罷了。

想到先帝,霍無羈的心就有些疼。

他越發後悔,當年沒有好好陪他一陪了。

先帝去後,他便鮮少參加這類宴席。

縱是躲不過去的宮宴,也只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臉,便又兀自隱去,又何曾在意過位置。

依舊有絡繹不絕的人往太和殿趕,霍珩亦是不敢過多的把註意力放在霍無羈身上。

他一直看著門口。

可一直到座無虛席,霍珩也沒能看到那抹心心念念的倩影。

他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投向霍無羈。

霍無羈端坐在一旁,偶爾有人走上前來搭話,他也會面色平和地應付過去。

霍珩見他神色如常,沒有半絲急切,心中不免大躁。他恨不得沖到臺下,揪住他的衣領,問他,究竟把人藏到了何處。

可一對上秦執年探究的目光,他又不得不抑制住自己想要殺人的沖動。

霍珩默默垂首,揮一揮手,身側宮人會意,斟了杯清酒遞了過去。

辛辣入喉的同時,他整個人清醒了很多。

霍珩肆無忌憚的目光,在太和殿掃了一圈。

幾乎每個案前,都坐上了人。

宮宴不是尋常家宴。

那些原本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命婦官眷,在自家翁婿進殿後,也都松了一口氣。

雖然她們依舊不敢和在宮外的尋常家宴一般肆意,但終究是有了交流。

一時間,偌大的太和殿竟也熱鬧非常。

三三兩兩的人走進來,霍珩卻越來越失望。他甚至懷疑,霍無羈今日是不是根本沒有將她帶進宮來。

他正盯著門口出神,秦家兄妹忽然映入眼簾。

大抵是兄妹兩人的默契,言笑晏晏之間,兩人不約而同向後轉身。

也是這時,人們才突然發現,原來這兄妹二人身後,還跟著一位俊俏的公子。

臨近太和殿時,溫予也無意間聽到有人私下議論她和秦央過於親密這件事情。

如若不是因為恰時入耳的幾句閑言碎語,她差點忘記,她此時在外人眼中,是男兒身。

溫予深知,在這個時代,女子名節有多珍貴。她不想害得秦央成為世家貴女的眾矢之的。盡管秦央一直在和她說沒有關系,不用在意。

但溫予還是第一時間就離她遠了些,繞到了秦未身側,及時表達了自己的歉意的同時,又在暗暗思索,要如何才能彌補。

秦未和秦央並排而行,溫予則跟在後面。

一時間,三人相顧無言。

耳膜間,充斥著猛烈的心跳和窸窣的腳步聲。

越是臨近太和殿,溫予的心臟就跳的越快,卻並非是緊張。

更多的,是羞赧和期待。

同時,她又在心裏暗暗責怪未來的那個自己,為何不幹脆把哪次宮宴也一同寫出來,白白讓她耗費心神。

可轉念一想,如果全部寫明,倒也少了幾分意趣。小北那麽可愛,她耗費些心神也無妨。

或許,未來的那個自己,存的正是這麽一個心思。

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畫作中小北嬌憨可愛的面容。想起小北,溫予臉上勾起一抹甜美的弧度。

‘噗嗤’一聲,她兀自笑出了聲。

秦家兄妹同時回頭,見她神色蕩漾,不覺有些訝然。

“溫姐姐,你好像很開心?”秦央低問。

溫予不知作何解釋,總不能說她在思念尚未出生的女兒,隨便扯了個借口,試圖搪塞過去。

“我...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等規格的宮宴,有一點緊張。”

雖是搪塞,她倒也沒有完全說假話,她的確是沒有參加過宮宴。

秦未聽在耳中,腳步陡然一怔。如今,他已經知道了霍珩對她的圖謀,聽到她說緊張,便以為她在害怕。

盡管他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懼意。

秦未勸慰:“不用緊張,有我們在,便不會讓人欺負你和央兒。”

“阿兄說的對,溫姐姐不用緊張,央兒也陪著你呢。”話音未落,她便要走過來。

溫予瞬間清醒,忙說:“我不緊張,你不要過來,讓人看見,有礙你的名節。”

秦央止了步子,看了看溫予,又看了看秦未。

秦未也沖她搖頭,說:“她說的對,你與我一起走。”

是以,秦央再一次被迫和秦未並行。

溫予則暗自往秦未身邊挪了挪,試圖離秦央更遠一些。

和溫予相比,秦未身形高大,將她的身影遮的嚴嚴實實。

故而,殿內的那些人,才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她。

就在剛才的那番寒暄裏,世家女秦央和不知名俊俏公子攜手同行的消息不脛而走。

故而,當秦家兄妹的身影一出現,太和殿忽然安靜了一瞬。

她們都想看看,能讓秦家女傾心的公子究竟是何等姿容。

-

自陛下登基後,因著秦執年太子太傅這一身份,秦家的地位一度水漲船高。同時,秦家亦成了京中一眾世家爭先交好的對象。

他們試圖用姻親的關系,用來攀附秦家,乃至皇室。

不僅秦未秦央,就連霍無羈和林瑯,也成了世家爭先求偶的對象。

當然,媒婆上.門求的最多的,還是秦家兄妹。

畢竟,霍無羈和林瑯的來處,稍有手段的人,都能調查清楚。

京城的這些世家門閥,平日裏最是把三六九等放在嘴邊。

盡管,他們已經成了秦太傅的弟子。

盡管,他們的容貌和才華不輸世家公子。

卻依舊逃不過他們背地裏暗暗嚼舌。

因著霍無羈身後還有祁放這棵大樹的緣故,他的情況要比林瑯稍好一些。

當然,也只稍微好一些。

直到霍無羈在那場武舉中大放異彩,更是被先帝賜了天子姓後,人們才開始意識到,或許這位新晉武臣當真非池中物。否則又怎麽會一露面,就被愛才如命的秦太傅和不可一世的祁放將軍爭相搶奪。

也是從那時起,京中貴眷才不敢將霍無羈小瞧了去。

而林瑯,也是和當今聖上越走越近後,打聽他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

霍無羈和林瑯家中沒有長輩。

世人又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於是,無論打誰的主意,媒婆都盡數求道到了秦執年面前。

可無一例外,無論哪家來,都被秦執年嚴詞婉拒。

縱然如此,媒婆依舊不斷上.門,都快把秦家的門檻踏破了。

後來,京中貴眷們不止一次暗暗猜測,秦太傅之所以遲遲不給小輩們應下這些親事,是否存了和皇家結親的念頭。

男子配公主郡主,再不濟也是縣主。而唯一的女兒則入中宮,執鳳印,掌中饋。

畢竟,當今聖上的後宮之中,後位還遲遲沒有著落。

若論交情,又有哪家能比得過和當今聖上有師徒之情的秦家。況且,秦家女行事,向來有禮有節,從不逾矩,有大家風範。

在她們心中,早已經將秦央列入了可以入主中宮的人選之一。

所以,那些人在看到秦央和一個陌生男子並肩同行時,反應才那麽劇烈。

同時,人們也都越發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可以讓想來清矜自持的秦家女墮落。

畢竟,不是誰都可以棄明珠而選砂礫。

-

大殿忽然安靜下來後,周遭人的目光盡數落到了秦家兄妹身上。

其中,這些目光不乏有好奇的,看熱鬧的,茫然不知所以的。

就連霍珩,在看到秦家兄妹的一瞬間,耳邊忽然回響起方才宮人回稟的話。

具體的話他記不清了。

大概意思就是...秦央貌似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人好上了?

霍珩胸中忽然升起一抹郁氣。

盡管他不喜歡秦央,但在外人眼中,他和秦家同氣連枝,他不想平白和一個尋常的男人扯上任何關系,有礙他皇家顏面。

出於好奇,他還是把目光落在秦央身側。

“人呢,不是說秦家兄妹和一個男人一道同行嗎?”霍珩沒有在秦家兄妹二人身側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微微側身,問向一旁宮人。

小太監正犯難,不知作何解釋的時候,方才踏入宮殿的兩人同時蹲下腳步,同時轉過身,又同時朝殿外伸出一只手。

也正是秦未微微側身的瞬間,眾人看到了立於他身後的那位傳言中的俊俏公子。

“陛下,您快看,來了。”宮人輕聲提醒,霍珩擡眸望去。

溫予原本正安靜跟在秦未身後,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停.下腳步,更是沒有料到這兩人會同時轉過身,遞來一只手。

為了防止撞到秦未,她急忙剎車,下意識退了兩步。

“別怕。”秦未說。秦央也沖她笑笑。

看著近在咫尺的兩只手,溫予眼眶忽然有點熱。

她知道,他們兄妹二人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她剛才隨口說的那句緊張。

尤其是秦央,更讓她感動。明明此刻她著一身男衣。

沒有任何猶豫,溫予沖秦央搖搖頭,隨即虛虛搭上了秦未的胳膊。

秦央知曉她的用意,也不在意,輕笑著放下了手。

待邁過宮階後,她立刻松開了秦未。

入殿後,依舊是秦未和秦央走在前,溫予走在後。

遮擋面容的兜帽,在秦央嗅到那陣馥郁的香味後,溫予就摘掉了。

她清楚感覺到,殿中人打量的視線都匯聚在他們三人身上。

溫予看似目不斜視,但也默默用餘光打量著場內的一眾人等。

自踏進太和殿後,想起霍珩可能會在內,溫予心中的期待和羞赧慢慢消散,轉而升起一抹憤恨。

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憤恨。

太和殿很大,溫予幾人走的又很慢,再加上有秦未的遮擋,包括霍珩在內的一眾貴胄,都還看太清溫予的長相,只隱隱看見一片雪白的衣擺時不時從秦未身後晃出一抹弧度。

可後排的那些,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殿內倒吸氣的聲音不絕於耳。

她們沒有想到,傳言中的俊俏公子,會生的這般俊俏——近乎妖冶。

明明是男兒身,生的竟比女郎還要秀美。難怪,秦家女會當眾與他同行。這世間,怕是沒幾個女人能抵擋住他的魅力。

秦央不知,短短的幾步路,她身上便落下了好幾道艷羨的目光。

終於,在三人頓下腳步,彎腰行禮時,霍珩看清了那男子的長相。

霎時,他陡然睜大了眼睛,身體也挺的筆直,指甲摳在椅把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卻又被他冕冠上珠玉碰撞的清脆聲響掩住。

而這一切,全被秦執年看在眼裏。

往常時候,霍珩無論是見秦央還是秦未,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

僅一瞬間,秦執年便猜到了霍珩之所以會針對霍無羈的原因。

確定不是因為無羈的身世,他稍稍松了一口氣。但眉眼依舊得不到舒展。

最初,在大殿安靜下來的一剎那,秦執年也和眾人一樣,看了一眼門口。

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秦未身後的溫予。

盡管秦執年對溫予也很好奇,但他更是謹記,那小姑娘是他寶貝徒弟的心上人。

他知道溫予女兒身,更覺得,自己身為長輩,不好一直盯著小輩看。

故而,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視線。

霍無羈卻沒有。

也不知是何緣故,他對她的氣味格外的敏.感。早在她還沒有進來的時候,他就聞到了她的氣味。

淡淡的,但他就是知道,是她在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自他嗅到她的味道後,就不再和人寒暄,側坐著看著門口。

看到溫予搭著秦未的胳膊走進來的一瞬間,他臉上升起一抹清淺的笑意。

霍無羈不知道,在他的側對面,身著紫衫的楊清兒也一直在看著他。

看到他沖著殿門口低笑,楊清兒兀自攥緊了手中的藥瓶。

那日,她雖然答應了溫予,不去打擾他。

但這並不代表她不繼續喜歡他。

那日她上完藥後,破天荒的,昧下了那瓶金瘡藥。倒不是她缺這瓶藥,她...只是想留一個念想。

就像她身上的這身紫衫。

原本她是有機會還回去的,但她沒有。

那位溫小姐的衣櫃裏,滿滿的,全是這個色系的衣衫。楊清兒想著,如果今日霍無羈要帶溫予入宮的話,她也一定會著紫衫來赴宴。

那時,就算是他要尋溫予,目光也或許從她身上略過片刻。

楊清兒不求旁的,只希望他的視線能夠在她身上停留。

哪怕一息。

但她沒有想到,溫予會這樣大膽,公然著男裝進出宮廷。

往大了說,這可是欺君之罪。

縱她寧國公府,斷也沒有這般膽大妄為之輩。

但這樣也好。

楊清兒自認沒有溫予生的好看,若她們兩人著類似的衣衫,難免被人嘲笑畫虎不成反類犬。

唯一讓楊清兒感到不舒服的是,霍珩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用黏膩的目光打量了她好半晌。

-

溫予緊咬著牙關,掩去胸腔的憤恨,學著秦央的動作,沖龍椅上的那位微微彎腰後,又立刻站直了身體。

再擡起頭時,不卑不亢,她眸中一片平靜。

這一刻,溫予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霍珩,將他的長相狠狠記在了腦海裏。

腦海也像是有一張電影幕布一般,行刑時的畫面,林瑯的臉,霍珩的臉,還有秦未提寫的那張羊皮古卷的內容輪番在她腦子裏上演。

旁人看了,只道是她好奇君王的長相,故而大膽對視。

就連霍珩本人,也覺得她是被他的威儀所吸引。

甚至暗暗自喜。

但霍無羈卻看出不對。

她的右手,在行禮之後,就默默收進氅衣中。片刻後,後腰處鼓起一個手掌樣式的鼓包。

那處藏匿的是什麽,霍無羈是再清楚不過。

霍無羈艱難擡眸,看了一眼霍珩,隨即又把目光轉回溫予身上。

和霍珩看她時癡狂的眼神不同,冷靜中夾雜著一抹謹慎。

她此時,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獅子,十足的防禦姿態。

她在害怕。

意識到這一點,霍無羈身形一晃。

他正準備站起身,手腕一把被秦執年攥住,隨即耳邊傳來一聲低語:“不可妄動,且看一看,再行決斷。”

霍無羈看他一眼,秦執年鄭重沖他搖搖頭。

是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會對她怎樣的。

霍無羈緊了緊手指,擔憂地看了溫予一眼。

沒有得到平身的指禦令,秦未和秦央還彎著腰,只溫予和霍珩相互對視。

僵持了好一會兒,人們終於發現了皇上的異樣。

人群中一片嘩然。

“那人是誰?莫不是和陛下相識?”

“誰知道呢。”

“看模樣,倒是和後宮娘娘們有幾分相像。”

“......”

霍珩身側的小太監見狀,連忙湊上前,提醒道:“陛下,還沒讓秦公子他們平身呢。”

“陛下?”

“平身吧。”

霍珩回神,卻沒有收回目光,直勾勾盯著溫予。

話音未落,秦未挺直了脊背,擋住了兩人對視的目光。

霍珩不悅,卻沒有發作。

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全程,秦未都將溫予護的緊緊的,霍珩只看得到她一片衣角。

“阿予,來,這邊。”

霍珩眼睜睜看著秦未引著溫予走向霍無羈,眸中怒火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住,只能默默垂下頭,不願讓旁人發現。

他幾乎快要將玉扳指捏斷了。

溫予收回視線,順著秦未手掌的方向,一眼看到了霍無羈。

溫予卸了力,右手也從氅衣裏挪出來,眼眶卻莫名有點發酸。

他真的不該落得那樣的結局的。

看到霍無羈的一瞬間,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她奔向他的腳步也越發輕盈起來。

秦未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溫予已經往前跑了好大一截。

“這才多久沒見啊?跑這麽快。”秦未嘟噥一聲,眸中卻滿是打趣。

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公然追上去,只好慢下來,和秦央並肩而行。

秦央看著她那道身影,眼底閃過一抹艷羨。

霍無羈已經站了起來,絲毫沒有顧及旁人的目光。

他溫和看著她,唇角還有噙著一抹笑意。

“慢些跑,小心摔了。”待溫予走近,他以氅衣遮擋,虛攬了一下她的腰身。

旁人沒有看見,霍珩卻是將他的動作盡數收入眼底。

他招呼溫予坐下後,秦未和秦央也相繼走來。

秦未路過他身邊時,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已經把人安全交到他手裏。

“多謝阿兄。”霍無羈莞爾,低語一聲。

待所有人都入座後,霍無羈才在溫予身側落座。

霍無羈才坐下,溫予便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擺。

攥的緊緊地。

此時,人們的註意力,全在他們身上。

故而,除了秦執年,旁人誰也沒有註意到,龍椅上那位身上散發出來的升騰的殺氣。

秦執年膽戰心驚,目光不敢輕易從霍珩身上挪開,生怕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秦太傅,不準備給我們介紹一下那位俊俏的公子哥嗎?”案幾之上,不知是沖他喊了一聲。

秦執年剛才在出神,他環視一圈,也沒有辨別出來,剛才究竟是誰喊的話。

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回答。

秦執年了解霍無羈,更知他不喜張揚。

原本秦執年沒打算在眾人面前公布溫予的身份,但那位也在打她的主意,那就另當別論了。

秦執年也沒站起身,只高聲應了句:“忘了同諸位介紹,此子,乃家中表親。”

“太傅,咱們同僚多年,也不曾聽你透個口風。看如今的情況,莫不是好事將近了?”

早前,秦執年一直和霍無羈行在一處。

沒有哪家官眷會把風月傳言公然傳到主人家頭上的,再加上那時,他滿心都在思索霍珩為何會盯上霍無羈的事情,半點不知道人群中隱秘傳開的關於秦央和溫予的傳言。

猛地聽到旁人這樣問,他甚至以為,旁人都知曉了溫予女兒身的身份。不然,霍珩又如何盯上了她。

“那是自然。他日大喜,秦某定當宴請各位。”秦執年更以為他們口中的好事將近,說的是溫予和霍無羈,便大言不慚應下話來。

溫予聽得一頭霧水。

“秦老在說什麽?誰的大喜?”她湊到霍無羈耳邊,低問。

霍無羈垂眸回應:“無需理會,老師胡說八道呢。”

霍珩聽了,牙根都要咬碎了。尤其看見溫予和霍無羈咬耳朵之後。

然而,其他人只當秦太傅說的是自家小女的婚事,紛紛揚言恭賀。

“如此,我等便要提前恭喜秦太傅了。”

“是啊,恭喜恭喜,他日太傅可莫要忘記請我等喝喜酒啊。”

一陣騷亂後,絲竹聲起。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際。

溫予時刻謹記著那封信上的內容。

楞是一口酒水,一塊點心都不曾食用。還有霍無羈,她也全程看著,什麽東西都沒讓他動。

她恨不得堵住他的鼻息。

信上說,縱什麽都沒用,依舊中了招。

萬一這酒水裏裏面當真有什麽東西,待會兒點兵時,怕是會出大亂子。

期間,她也擡頭看了霍珩好幾次。

可她每一次擡頭,都能看到霍珩正用一種她極為不舒服的目光盯著她看。

甚至,他公然朝她舉杯。

但每一次,溫予都假裝沒有看到他的視線,旁若無人挪開。

她也越發確認,霍珩是真的盯上她了。

可他們才是第二次見面,何至於此?

溫予想不明白。

“貴妃娘娘到。”

一陣尖細的嗓音,蓋過了絲竹聲,傳入每個人腦海。眾人不約而同向殿門口望去。

卻獨獨不包括霍珩。

重新梳妝打扮的江毓兒,著一襲華貴宮衫,姍姍來遲。

江毓兒進來時,霍珩看都沒看她一眼,他正用一種癡迷的眼神,盯著溫予出神。

溫予在看清江毓兒長相的一瞬間,頭皮驟然發麻。

她...怎麽會跟她長得這麽像。除了眉眼略有差異外,整張臉再尋不出任何差別。

就連下頜線的弧度,都一樣。

這位貴妃娘娘,就像是異世界的另一個自己。

看著江毓兒一步步走近,溫予手腳冰涼。

原來,看見世界上另一個自己的感覺,是這樣的。

最讓溫予接受不了的,是這位和她生的很像的女子,是霍珩的貴妃。

那他之所以盯上她,是因為這位貴妃嗎?

同時,溫予心裏生出一個怪異的念頭,且越來越盛。

霍珩之所以不放過他,是因為她嗎?

一想到霍無羈的死可能還有這一層因素,溫予的臉色更不好了。

霍無羈也發現了這兩人容貌的相似。但他顧不得深思,連忙垂首去看溫予的反應。

和剛才相比,她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眸中也滿是不解。但顯然,她並不認識宮中的這位貴妃娘娘。

就在溫予感覺她的牙齒都在打顫的時候,一直溫暖掌心包裹住她冰涼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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